第二百六十九章：從今人間無故舊，此心只向大道尋。

　　凜冽殺機之中，刀氣縱橫，刀意崔巍。
　　入目所見，草木摧折，池沼崩裂，地面、屋舍，加固的符文發出不堪承受的破碎聲，整座城主府遍布刀痕，搖搖欲墜。
　　“裴淩，住手！”殷東蒙殘肢斷臂，整個人披頭散發，仰倒在血泊之中，用剩下的壹只手臂支撐身體，不住挪移後退，看著手提九魄刀，步步逼近的裴淩，急聲求饒，“饒我壹命，我願立下心魔大誓，生生世世為妳……”
　　不遠處，萬柳先生氣息奄奄，雙腿已被齊膝斬斷，胸膛之上，壹道巨大的刀傷，橫亙整個身軀，幾乎差點就被壹剖為二，同樣掙紮著許諾：“我願……”
　　“鹿泉城已然覆滅，妳們也跟著壹起陪葬吧。”望著涕淚皆下，哀嚎求饒的兩人，不等他們說完，裴淩寒聲打斷，面無表情的補上了最後壹刀。
　　撲通。
　　熱血潑灑滿地，似血色曇花壹開即敗，兩顆大好頭顱沖天而起，滾落塵埃，眼睛兀自睜得大大的，充斥著對生的貪婪與渴求。
　　轉瞬神采盡散。
　　三劫道基，永咒神通，這場戰鬥，贏的壹點不難。
　　殺完二人，裴淩再次騰空而起。
　　之前追殺他的十名築基，還剩三人。
　　然而他極盡目力掃過全城，死寂之中，卻只看到滿目瘡痍，斷壁頹垣間，處處皆是已然幹涸至紫黑的血漬、零星碎肉殘骨。
　　而他也看到，庭院裏摔落的撥浪鼓七巧板、繡簾下隱約可窺的妝臺釵環、書院裏壹張張淩亂的筆墨桌椅……
　　壹夕之間，人間地獄。
　　此刻，血腥之氣沖天而起，竟無蚊蠅之跡。
　　這座城，除他之外，已經沒有任何活著的生靈。
　　無論是他要找的那剩下三名築基，還是族兄裴鴻年，裴氏眾多族人，都只剩下殘缺不全的屍體……
　　來回搜索數次，確認城中再無生者，裴淩神色微黯，在原地站立片刻後，他遁至城外山坡，回看鹿泉城，久久不語。
　　不知何時，玉雪照也已回到他的身邊。其雪白的皮毛沾了不少塵灰，白壹塊黑壹塊灰壹塊，正忙不叠的舔舐清理。
　　許久之後，裴淩長出壹口濁氣，似是吐出心中所有郁結，爾後撲通壹聲跪倒，正對著這座生養自己的鹿泉城，重重磕了三個頭。
　　緊接著，他喚出寒髓火，點燃全城。
　　蔚藍色火光躍動之間，整座城池燃起熊熊大火，鹿泉城僅存的加固符文，在靈火焚燒之下，瞬間崩滅。
　　靈火吞噬壹切，火勢越燒越大。
　　地面傳來隱隱的震動，整座城池，於火中緩緩坍塌。
　　裴淩看著這座記憶之中最深刻的城池，眼前閃過壹幕幕過往。
　　前世種種皆已成過往，多說無益。
　　胎穿而來，托生裴氏。
　　嬰孩時乳母生母的溫柔哄勸，諸長輩對於添丁之喜的欣慰，原本以為早已忘卻，此刻思來，宛在昨日。
　　雖然不得生父所喜，生母的面容也早已模糊不清，然而身為鹿泉城霸主的裴氏血脈，自幼衣食無憂，稍長，便為家老引導，引氣入體，踏入道途。
　　從那時候起，家族諸般勾心鬥角，生父之厭，繼母之嫉，異母弟弟之擾，皆為雲煙過眼，不值壹提。
　　修行，是他最重要的事情。
　　道途，是他最心心念念的渴求。
　　十八年鍛骨，雖淬骨過程慘烈兇險，雖生父繼母冷嘲熱諷，雖族人不解奚落……裴淩都充耳不聞，心無旁騖。
　　日夜勤練不輟，曾只求走出鹿泉城，走出重溟宗治下，脫離這壹方作風兇殘的霸主，拜入壹個名門正派。
　　從此專心修煉，攀登大道。
　　閑暇時，看壹看這片廣大的天下，感受與前世迥然的風土人情，人生百態。
　　也想過此世遼闊，正魔殊途，有朝壹日遠行，壹別之後，恐難相見。
　　然世事難料，當日得遇厲獵月，拜入重溟宗，自此殺劫常伴，與名門正道漸行漸遠……
　　如今尚未經年，重回故裏，已然物是人非。
　　靈火升騰，黑焰滔天。
　　風從曠野吹來，呼嘯之間，如泣如訴。
　　紛紛揚揚的塵灰，隨焰卷入九天，爾後又為長風所截，盤旋飛舞之後，飄落向四周原野。
　　生於斯，長於斯，歸於斯。
　　裴淩看著自己肩頭灰白色的煙塵，無聲壹嘆，以真元將其卷起，送入不遠處的草木之下：“壹路走好。”
　　鹿泉城的覆滅，究其根本，是蘇震禾、周妙璃、苗成陽的三方追殺所致，但作為整個事件的主角，他也並非無辜。
　　然而世道殘酷，命如草芥。
　　大勢所趨之下，他自身也不過是個在規則之下苦苦掙紮的螻蟻罷了。
　　能做的，便只有這些……
　　大道無情，弱肉強食。
　　昨日的鹿泉城，像極了今日的他。
　　眼下裴淩雖然已經築基成功，身為重溟宗新晉外門大比魁首，十族跪賀，殿主嘉獎，無數同門追隨景從，真傳庇護……看似風光無限，但放眼天下，他頂多不過是稍大壹些的螻蟻罷了。
　　稍有行差踏錯，便是身死道消之禍。
　　唯有強大的實力，才能夠掌握自己的命運。
　　山風拂過，已經完全坍塌成壹堆殘垣斷壁的城池，火勢漸漸縮小。
　　故城傾覆，付之壹炬。
　　世間再無鹿泉城。
　　從此這片天地之間，血親不存，故人不再。
　　他與俗世最後的壹點羈絆，隨著這場大火，就此灰飛煙滅。
　　往後，唯有壹心向道！
　　遠處傳來龐然大物轟然倒地的動靜，是鹿泉城最後壹座建築，在靈火之中崩塌。
　　玉雪照精神萎靡的趴在旁邊，跟裴淩壹起靜靜凝視著蔚藍火光的逐漸收束，它心中高興極了，這鬼地方終於被燒了！
　　狗主人的家，再也不用來了……
　　望著火勢已經接近尾聲，裴淩收回心神，將九魄刀背在背後，轉過身，朝重溟宗方向行去。
　　“走吧。”裴淩說道。
　　他剛剛踏出壹步，前方朝陽倏忽跳出地坪，長夜已過，壹輪大日，正徐徐升起。
　　十年為鑒轉劫空，
　　咒鬼道基天意成。
　　從今人間無故舊，
　　此心只向大道尋。


第二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