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八十六章 另壹只幕後黑手

　　徐閣老致仕的消息，震驚了朝野上下。
　　三位大學士又領銜上本，請皇帝再挽留壹下元輔。
　　隆慶皇帝回復說，已經當面挽留過了，但老人家去意已決，還是尊重元輔的意思吧。
　　見木已成舟，再無轉機，京城各衙門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中。
　　官員們壹時間，無法接受那位慈祥寬容的老首輔，就這樣棄他們而去。
　　那些受過元輔恩惠，尤其是新朝平反的那批官員，難過的痛哭流涕、肝腸寸斷。
　　科道禦史們更是直接崩潰掉。他們非但受元輔多年庇護照拂，而且還幫著元輔幹掉了高拱壹夥人。
　　如今徐閣老這壹走，高家莊的那個胡子，怕是又要殺回來了。
　　到時候，誰來保護他們這些可憐、弱小、又無助的言官啊……
　　當初他們噴高拱有多過分，現在心裏就有多害怕。
　　不知是誰第壹個被嚇哭，接著所有人都跟著放聲大哭起來，場面有如出殯。
　　在這種悲憤的氣氛下，有人忍不住抖出了張齊上本彈劾徐閣老的事情。
　　南京太遠，沒法去找徐二爺的麻煩，言官們登時就把怒火宣泄在了張齊身上。
　　他們先沖進張齊的值房，見沒人，便砸了他值房，還順走他盤了半年的兩對文玩核桃。
　　言官們尤不解恨，又殺到張齊家中，見大門緊鎖，便拆下大門，沖進去又是壹通打砸。
　　然後殺了他壹只雞，用雞血在墻上寫下‘跳梁小醜、遺臭萬年’八個恐怖的大紅字！
　　也就幸虧張齊知道自己沒好果子吃，提前跑路，不然用來寫字的，就不是雞血了。
　　雞，代人受過，何其無辜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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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其實張齊也沒跑遠，此時就在崇文門外大街上的三晉會館中。
　　他穿著壹身不起眼的半舊褐色布袍，頭上戴著能遮住大半邊臉的氈帽，跟著壹個商人打扮的中年人，來到會館壹處幽靜別致的小院裏。
　　院子裏，兩位須發花白的長者，正在全神貫註的下著象棋。
　　兩人身後，各立著個三十來歲的男子，壹個俊美倜儻，壹個白白胖胖。皆端著個茶壺，在旁含笑觀棋。
　　聽到有人進來，那個美男子手指豎到唇邊，示意他們安靜。
　　張齊和那商人便乖乖立在壹旁，大氣不敢喘。
　　因為下棋的兩位長者，壹位是少傅、吏部尚書楊博，另壹位是戶部總督倉場侍郎王國光。
　　觀棋的兩位，壹個是經筵日講官、翰林編修張四維，另壹個是新科進士，庶吉士王家屏。
　　兩位部堂高官與兩位翰林新秀上班時間湊在壹起，就為下盤棋？那得多大棋癮啊。
　　盞茶功夫後，楊博被王國光抽將抽到心態爆炸，老頭兒登時就攪了棋盤，呲牙咧嘴用家鄉話道：
　　“呢個二不楞死迷粗眼，捏壹各攬溜死呢！”
　　“又輸不起咧。”王國光沒好氣的壹抱胳膊。“捏再跟呢下，捏似呢孫孫！”
　　“咳咳。”大帥哥張四維忙輕咳兩聲，提醒兩位長輩，這裏還有外人。
　　“哦，張賢侄來了？”楊博馬上恢復風度翩翩的長者形象，起身笑道：“怎麽樣，刺激吧？”
　　“刺激，真刺激。”張齊擦擦額頭的汗漬，苦笑道：“晚輩和楊兄前腳從後門走，那些家夥後腳就到前門了。”
　　“聽著碰碰啪啪的，估計張賢弟家也不剩什麽囫圇玩意兒了。”那楊兄名喚楊四和，乃楊博的堂侄，也是京中赫赫有名的晉商。
　　“隨他們砸去，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嘛。”楊博大笑壹聲，拍了拍張齊的肩膀道：“妳只管安心住這兒，後頭的事情，老夫會幫妳擺平。”
　　“是啊。”王國光接過王家屏遞上的茶壺，呷壹口笑道：“有天官大人罩著，只管把心放回肚子裏，等風頭壹過，就給妳安排個好去處。”
　　“不擔心，不擔心，能為世伯出口氣，是小侄的榮幸！”張齊壹臉誠摯的笑容，能攀上晉商晉黨，丟官也值了。
　　“真會說話，去吧。”楊博壹擺手，吩咐侄兒道：“招待好張賢侄。”
　　“伯父放心。”楊四和笑著點點頭，又對王國光三人道：“不打擾雅興了。”
　　說完便帶著張齊行禮下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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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等到兩人出去，張四維忍不住問楊博道：“伯父，咱們幹嘛要插這壹杠子？人家真要查的話，怕是不難發現張齊和咱們晉商的關系，從而聯想到妳老。”
　　“哈哈，就怕人聯想不到呢。”楊博卻不以為意的大笑道：“子維啊，妳就是太謹慎了，不知道用兵講的是‘以正合、以奇勝’嗎？”
　　張四維和楊博都是蒲州人，楊博的兒子楊俊卿是張四維舅舅王崇古的女婿。楊博的孫女也跟張四維的兒子張定徵定了親。
　　王國光和王家屏也都是王崇古的同鄉同族。
　　這群老西兒通過這種方式連接在壹起，形成了歷史悠久，低調強大的晉商晉黨。
　　因為大家都是親戚，所以跟別的派系不同，他們商政壹體，不分彼此。而且互相關系親密，長輩對晚輩的栽培、維護和提拔，也遠非其他派系的官員可比。
　　張四維作為王崇古的親外甥，素來被當成晉黨下壹任領袖栽培。
　　楊博自然不會跟他藏著掖著了。“是，沒有張齊橫插壹杠，徐閣老八成也要回老家的。而且那樣，元輔還能走得更體面壹些。但那對咱們，有什麽好處呢？”
　　“妳不就是為了出，去歲京察那口鳥氣？”王國光打趣笑道：“難道還有什麽別的想法？”
　　“不錯，老夫是為了出氣。奶奶的，他徐矬子和高拱鬥法，居然拿老子祭旗！”楊博滿臉不爽的啐壹口道：“要是不給他這壹下，天下人都忘了山西人是喝醋的！”
　　“這是什麽比喻……”王國光笑得噴了壹棋盤。
　　“真臟，不跟妳下了。”楊博瞥他壹眼，轉頭看向張四維和王家屏道：
　　“但就像老夫教妳們的那樣，不能讓怒火沖昏了頭腦，就算報仇也是順勢為之罷了。老夫告訴妳們，我主要是做給高胡子看的。”
　　“原來如此。”張四維恍然道：“高新鄭本來就與伯父相善，伯父又讓人彈劾徐閣老下臺，等於為他回歸出了力。等到高新鄭掌了大權，咱們山西人的日子就好過了。”
　　“不錯。”楊博贊許的點點，恨聲道：“要不是徐矬子把高胡子攆回家，咱們怕是已經跟韃子通邊互市了。哪會有去年的石州之變、京城戒嚴？！”
　　“高胡子可不是善茬，妳就不怕他上臺之後，翻臉不認人？”王國光有些擡杠的問道。
　　“他翻得起臉嗎？他想跟東南那幫人鬥，光靠幾個河南佬頂個屁用？還不得靠咱們山西人？”楊博卻自信滿滿地笑道：“不信妳看吧，高胡子回來之後，壹定會先把俺答搞掂，然後再慢慢收拾南邊！”
　　眾人都明白了。
　　高拱要對付俺答，自然離不開晉黨的幫助。等搞掂俺答之後，還得靠晉商來維系和蒙古的關系，雙方自然只能越走越近，直到不分彼此了……